融冰（九）
【九】
韩冰离开的时候，听到屋里几声争吵，凌姗在孩子气地闹别扭，“这是工作时间，领导就能随便办私事啊......”张家旗在一边无奈尴尬地笑：“这不是、这不是送个东西么。”
韩冰在外面听了几句，笑一笑，安静地走了。她开车回指挥部，路上想着离婚的事大概瞒不久了，任她再不舍再不甘，另一方已经要去追求新生活了。
她想的时候也挺洒脱，只是经过路口等红灯时，她看到后视镜中的自己，才发觉眼眶不知何时湿了。
老太太走了，韩冰的心思少了一桩，但胸口仍是沉甸甸。
那晚过后，李川奇再没动静。
韩冰气头上逞一时之快，现在却后悔了。方法何必那么激进，都是要脸面的人，更何况李川奇也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，只说送还口红，而且让她自己下楼来。倒是她，大概被坏了兴致，有些故意朝他撒火了。
但哪有后悔药可吃。韩冰在要不要去道歉的纠结中过了几日。不久后的一个下午，她收到了第二天去市里开会的通知。
她掂着那张薄薄的通知，烦闷不安地想，到底要不要私下去和他说几句话。
她还没想好怎么去找李川奇，李川奇先找她了。
会议开到一半，孙秘从外面进来，手里几张东西，李川奇看完脸色当场变了。他往韩冰的方向看一眼，大家跟着转过目光。
韩冰心里咯噔一下。
李川奇留了几分薄面，掩下文件，会后把韩冰叫来办公室。
“自己看。”他把几张纸甩在她面前。
韩冰拿起来，“这……”
纸上是打印出的网页截图，但上面的诸多奢侈品仍清晰可见。凌姗这小姑娘没跟着她爸学会忽悠人，拿钱砸人的商人毛病倒是学了个十成十。
明晃晃的事实摆在眼前，韩冰也无话可说。
“网络办报过来的。”李川奇动了怒，“现在给二组打电话，就当着我的面打！”
韩冰不敢求情，掏出了手机。
“张家旗，你现在在哪儿呢？旁边有电脑没有啊？你上网给我看看去！”她劈头盖脸地痛斥他，“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，你换个错误犯一下好不好啊！”
李川奇冷眼看着，她戏唱得倒好，可也要看对方接不接茬。果然，电话里的声音变得不耐烦，“我缺心眼，少智慧，这么说你舒服点了吗？”
韩冰急了眼，“少跟我来这套，你马上把这事处理干净！”
她挂断电话，忐忑地看向李川奇。李市长已经坐下，手中一只小巧茶杯，正幽幽散着热气。他不像刚刚那样怒火中烧，平静地说着：“这样吧，这事完了以后，你们回去商量一下，两人撤出来一个。”
韩冰愣了愣。
“我认为你已经不适合继续做这项工作了。”李川奇喝完了茶，将茶杯丢进茶盘，“或者说你不适合继续和张家旗共事。凌姗的事你不要再插手，让陈旭阳去处理。”
那张家旗还落得了好？有凌自忠在，凌姗不会有事，这个锅可不得张家旗出来背。
韩冰心急如焚，一咬牙，“您是觉得我得避嫌？”
“不然呢，你觉得你自己很一视同仁？”
想起上次，韩冰不免惭愧。
黄明的电话来得正是时候。
“喂，黄明？”韩冰接起来，“什么，凌姗去学校找程青青了？你马上让凌姗和程青青道歉。对，就现在！”
李川奇气消了一些。
电话那边像是换了人，听韩冰口气更严厉了，“凌姗这件事影响非常坏，一片骂声！你想办法善后，让她回原单位吧。”
“没门！”张家旗在电话里怒吼，“你作为领导，应该保护好自己的下属！”
“我现在就是在保护我的下属！”她吼了回去，沉着脸挂掉电话，眼眶却一红。
作难不要紧，最怕没人理解。
韩冰吸口气，回身问李川奇：“您看先这样处理行吗？事情我会继续调查。”
李川奇余怒未消，刚说过不许她插手她倒管得更来劲，可一抬眼瞧见她泛泪的双眼，胸口猛地一揪，什么脾气都发作不得了。
第二回了吧……
他重重地叹口气，伸手揉自己的太阳穴。
黄明背着张家旗发来短信，报告了事情的进展。凌姗果然不肯道歉。韩冰锁上手机屏，她红着眼睛，有些狼狈。
李川奇指指里间，“去洗把脸吧。”
韩冰洗了脸出来，脸色更显苍白，拘谨地坐着，拿纸巾拭脸上的水。
李川奇拿着茶壶在她对面坐下，推来一杯茶。“去火的，看你火气挺大。有不理解的地方，和他解释清楚不就好了，几句话就这么难张嘴吗？”
韩冰涨红了脸，“对不起啊，让您见笑了。”
李川奇叹口气，说：“还是那句话，你们俩必须撤出来一个。”
韩冰还想争取一下，“我们俩已经离婚了，没有违反纪律。”
李川奇嗤笑，“怎么，为了这点政绩还打算拖着不复婚了？”
“……不是。”韩冰有口难言，不知如何解释，又想到那晚的事，脸上一片火辣，支支吾吾道：“李市长，我得跟您说声对不起，那天是我……”
李川奇一挥手，“别再提了。”他说着起身，打开抽屉取出一管口红，递过来，“你那管被我不小心摔断了，买了新的赔你。”他轻描淡写地说。
韩冰怔怔地盯着那管口红。
“拿着吧。”他想她许是觉得不合适，便笑着打趣，“不然你退我32块钱，你那管288，这管320。谁也别占谁便宜。”
韩冰不答了，他坦坦荡荡，她找不出不收的理由。
她接过那支口红，放在手里端详几眼，认真地放进包里，“谢谢您。”又抬头说，“不退您钱了。”
李川奇笑一下，心里却不免几分哀伤。
他本来要吩咐孙秘去买，后来却想，以后应该没机会为她挑选礼物了。
他去了商场专柜，和柜员说自己要买口红，慢慢地描述给柜员听，“高高瘦瘦的，皮肤很白，嘴唇薄薄的。在机关工作，所以颜色不要太惹眼，但也不要太暗沉，因为她平时气色不是很好。”
他的感情史不丰富，妻子去世后也只交过一个女朋友。调来鹿城后，遇到韩冰。多年后还能再见，他想多少是有些缘分的，得知她离异，想要更进一步。可惜……
既然她已经和前夫重修旧好，他也只好退回去。只是难免不服气，他不比张家旗差哪儿。但感情的事岂能三言两语说清，李川奇清楚这一点。
就像韩冰对张家旗，吵得再凶，还是心甘情愿跟在他后面收拾残局。
李川奇真是有些嫉妒。
韩冰从市政府出来，开车直奔白家大院。
张家旗不在，韩冰从大门进来，她走路极快，衣角带出一阵风，院子里浇花的马倩慌忙放下水壶迎过来，“韩区长您好。”
韩冰回了一声，进门放下包在一张椅子上坐下。
她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口杯，黄明极有眼力劲，提着热水壶续上半杯热水。
“凌姗呢？叫她来。”
“那我给组长打个电话……”
韩冰看他，“打什么电话，我找人谈话还要和他汇报？”
黄明被她看得一哆嗦，讪讪一笑，抱着水壶溜走了。
“韩区长您别急，我呀，去给您叫凌姗。”杨天旺站出来。
对杨天旺，韩冰则客气多了，“麻烦杨叔。”
等了两三分钟，才看到那个叫马倩的小姑娘拉着凌姗进来，凌姗年轻靓丽的脸蛋上满是不甘。
韩冰指指凳子，“坐吧。”
凌姗梗着脖子站着，她可不怕韩冰，也不把一个副区长放在眼里。
“不坐啊，那就站着吧。”
凌姗到底沉不住气，“韩区长，该说的我都说了，我就是想和程青青交个朋友，是她在陷害我。”
“可她说你在贿赂她。”
“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！”
“那微博上的照片怎么来的？”
“她说她的同学没见过这么多名牌，想要拍回去给她们看！”
韩冰笑着摇摇头，又正色问：“‘要是你私底下有什么要求的话，你可以尽管跟我说。’你是不是和程青青说过这句话？”
张家旗破门而入，拽起已经快要哭的凌姗，“韩冰你这是干什么，有什么事你冲我来！”
韩冰头也不抬，“跟你说不着，你又不是当事人。”
张家旗把凌姗推出去，拉把椅子坐在韩冰对面，“有什么好问的啊！事实就是程青青拍了照片发到网上了来陷害凌姗，凌姗有什么错？”
“你敢说她没对程青青有过利益诱惑？”
“她的方式是不对，可她是在和程青青示好、沟通。凌姗还年轻，做事难免急于求成……”
“这话你留着跟组织部说去吧，出了这事组织部是一定要约谈她的，他们可没我这么客气。”韩冰看他心急如焚的样子，好笑又心酸，多少年没见他为自己这么担心过了。“不过你也不用担心，上头肯定要拿个态度，不是什么违反大原则的事，错又不在一方。更何况……有她爸呢，每年那么多税白交了？能出什么事啊。”她又低声安慰几句。
张家旗边听边点头，忽然意识到什么，疑惑地打量她：“你这会儿吃什么药了，居然没冲我急？”
“收了件礼物，心情好。”韩冰挑挑眉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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